未知死，焉知生：臨終關懷見習(二)

第二次臨終關懷見習，約在長庚地下室的佛堂。家屬是病人的獨子與媳婦，兩人均很和善，家裡也有佛教的信仰。但不知是否因為病人在這星期內接連進出院，讓家屬忙得焦頭爛額，在關懷一開始家屬就呈現一個非常緊繃的狀態，一連串的問題馬上丟了過來：「爸爸感覺有股心事放不下，我想一定是因為他遠在大陸的親人......」「爸爸有一大筆的退休金，結果竟然通通拿去買來路不明的藥物，我一直跟他說身體不好不能亂吃藥他還是不聽......」「我們家裡最近才有親人往生，是不是不要在一個月內有兩個人往生比較好，有人說有二必有三......」

當下我的感覺是，家屬就像是在大海中落水的人一般，就算現在隨便出現個浮木，他們也會死命地去抓住。

意識到這樣的關係對於一個臨終關懷初學者來說其實是好壞參半。好的當然是在別人最需要的時刻，能夠適時的伸出援手，幫助到真正需要幫助的人，也算是功德一件。但壞的是在身體過度的疲憊下，人往往不能真正靜下心去思考。儘管對於我們給予的建議不停點頭稱是，但在顏情眉目之中，似乎仍有一些懷疑的神情。

我突然想起了心理學課堂裡的第一章：「順著他的話去講。」

幸好阿伯(朱國政師兄)是個經驗豐富的臨終關懷者，在一開始種種問題逼迫之下仍能夠以同理心回應：「他會不停買藥其實是一種對未來的不安全感......」「某些習俗可能不近人情，古人結拜時都說過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怎麼還會有不能在同一個月往生的禁忌呢？」能反應如此快且妙語如珠，連旁聽的我也頻頻點頭稱是。在安住家屬的心之後，很快地進入了死亡過程的介紹：從死亡的四大分離身體變化、斷氣時靈魂離開肉體的過程、中陰身的神識游離狀態，對應到各個時期該做不該做的事，何時助念、如何與喪葬人員溝通。最後回到當下也是最重要的：「臨終陪伴」與「臨終念佛」。鉅細靡遺的闡述各個細節與重點。

也許是時間太趕的關係，太多的細節濃縮在過短的時間內，可能無法充分表達其義。在整個關懷的過程中，還是可以感受到家屬的焦慮與不安，而這些情緒則以「抗拒」來表現。在談到盡量把握時間陪伴念佛時，家屬則擔心在醫院念佛是否會打擾到隔壁的病人；在談到應詢問病人是否想留一口氣回家時，家屬則說因為老家是鄉下的小房子，車子不一定進得去，而且鄰居也會說話。有一小段時間內，家屬與我們在習性的羈絆間拉鋸，無法達到共識。但事後回想起來這也是這次關懷最令人著迷，且值得思考之處：在臨終這一個有時間壓力的情形下，如何在短時間讓家屬感受到關心，並在現實環境條件下盡量做到以當事人(病人)的利益為優先，實在是一門藝術與學問。

但我還是很開心地看到，在幾番你來我往的溝通後，雖然家屬在當下沒有馬上接受我們的建議，但他們慢慢可以體會到我們真誠的關心。媳婦在聊天過程當中也多次眼眶帶淚，說他們這幾個星期真的很心力交瘁，連風聲聽起來都像電話聲。活在一個隨時會有醫院打來告知壞消息的不安感中。能在關懷中真的聽到家屬表露真實情感實屬難能可貴，我們也抓住這個機會去同理，希望可以降低家屬的疲憊與焦慮感。

最後我們到樓上病房去看病人，這次我沒聽到病人的病史，但看到升壓劑與Non-rebreathing Mask也心裡有數這病人可能不久人世。我們帶著家屬一起牽著當事人(病人)的手，一起小聲地念佛。此時突然感受到家屬和我們其實都是同樣一個目標，希望當事人(病人)往生到一個更好的世界，不再受苦。

半夜的Line群組中叮咚傳來病人往生的消息。原本還在想著今天是否會給家屬過多，但生命的消逝也著實快到讓人難以想像。「按部就班」這個詞在臨終可能顯得太消極，因為誰都沒把握我們還有多少的時間。但求在「死亡」這生命的過程當中，能夠做到「無悔」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