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第一次參加伯父-朱國政師兄(長期臨終關懷志工)的臨終關懷活動，也算是第一次以非醫師的身分來見習。之前初接觸安寧實習，身為一個醫師的角色還是必須放蠻多心思在病人身體的照顧上，對於心靈的關懷相對無法那麼深入。而今天以一個志工的身分，拋開了醫師的包袱，反而可以和家屬更加坦誠的分享與聊天。當然我這次主要能做的還是傾聽與陪伴。
和家屬約的時間是十一點在榮總病房佛堂，但因為第一次參加很怕遲到，所以早早就到了現場。一進門，就看到兩位笑容可掬的中年婦女，身穿黃色志工背心，打招呼後才發現是佛堂常住玉卿姐與秀美姊，很開心的與他們聊了天。據說秀美姊是榮總佛堂的國寶，已經在佛堂待了十多年，而且完全看不出她是一位八十五歲的老太太。而玉卿姊則是非常熱心，和我介紹佛堂中的大小事，知道我要和阿伯一起來臨終關懷後也跟我分享這也是醫院佛堂中最重要的事之一。剛好在短短的聊天時間內就陸續有病人家屬前來佛堂禮拜，因此身為一個見習生的我，就開始在旁邊觀察兩位常住志工怎麼和病人家屬互動。後來麗香師兄也來了，她也長期跟朱師兄(朱國政師兄簡稱)一起參與了多次的臨終關懷，之後在開始關懷後麗香師兄認真地抄錄許多筆記，也不禁佩服她很積極的想留下珍貴紀錄的心。
十一點鐘朱師兄帶著家屬們一起到了佛堂，在對佛像禮拜之後，我們和家屬面對面就坐。一開始朱師兄先聲明了這完全是義務的幫忙，完全不會推銷任何的產品。我想這年頭假關心，真詐財的應該還不少，先把話講清楚說明白應該算是好事。接下來家屬中的大女兒開始講媽媽的病情，大概是長期洗腎的媽媽最近因為反覆膽道感染而被診斷出了膽管癌，醫師預估壽命不到半年。家屬們均已開始做安寧的準備，但因為仍在洗腎所以無法轉至安寧病房(註一)。
善終心態準備
在家屬的宣說告一段落後，朱師兄停下來問了家屬們一個問題：「在這個世界上，甚麼才是最重要的？」只見家屬們各自回答：「健康、感情、財富......」。朱師兄接下來說：「對，大家說的都對，但我可以說『生命』最重要，沒有生命，就沒有我們剛剛說的健康、感情、財富......」「但是生前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去學習，唯獨死亡不行，因此碰到死亡的時候我們往往慌了手腳，或開始迷信一些怪力亂神，結果到頭來搞得心裡七上八下的」只見家屬們頻頻點頭，說：「那我們該怎麼做呢？」「其實很簡單，只要把重點放清楚就好。習俗上對辦喪事有很多不同的規定與禁忌，包括人走後要招魂，喪事上有各種儀式等等。但只要我們仔細想一想，就會發現喪事其實都是在安撫生者，誰來關心當事人？只要把重點放清楚在關心最重要的當事人，那一切甚麼該做甚麼不該做，將了然於心。」
接著朱師兄又問：「死人有明天嗎？」看著家屬們面面相覷，朱師兄輕聲地說：「不是沒有明天，是沒有未來的安全感。你想連活人都拿不出明天的證據了，更何況是一個將死之人呢？」「對於瀕死的焦慮感，對未知未來的的徬徨，其實不是一般人能夠體會。因為一般人說好聽是生活過得很充實，但實際上是生活總被事情追著跑，很少能認真思考自己的未來在哪裡。但一個行將就木的人，因為病痛逐漸失去生活行動等能力，而且即將要到一個未知的世界去，如此的焦慮程度將超越我們所能想像。」「因此當我們理解這些情緒後，我們能做的，就是盡可能地給予陪伴與支持，然後適度的引入之前就有接觸的宗教信仰，給予他來生的安全感。」
臨終的生命流程
死亡終歸是一個生命的過程，只要清楚在每個時期所會經歷的階段，就會比較安心不恐懼。臨終的生命過程，在身體上最主要的表現是四大分離，即地水火風照順序發生的階段。地大分離即代表人體肌肉骨骼的敗壞，人會慢慢失去力量，無法下床走路；水大分離則是人體水分下降，大小便逐漸減少；火大分離則代表體溫降低至35度以下，表示人已經在慢慢地失溫；而最後的風大分離則可觀察到呼吸愈來愈緩慢，且是吸氣短吐氣長的情形，直到最後斷氣。
但根據佛經的講法(註二)，在斷氣後，人的靈魂不會馬上離開身軀，而是會開始經歷一個痛苦地脫離過程。這個階段會持續8-12小時，而其痛苦可比擬烏龜脫殼。這個時期身體的感官會被放大千千萬萬倍，最具代表性的就是聽覺與觸覺。此時任何細小如針掉到地上的聲音均像打雷一般大聲，而任何在身上的觸碰也會像刀割火燒一般，痛苦不已。這也就是為什麼根據佛教的概念，助念(註三)是在斷氣後的8-12小時內進行。且在此時要盡可能避免碰觸亡者身軀，就算是更換衣物，也要盡量把程序簡化至愈簡單愈好。所以在人斷氣之後，只要打電話給三方：葬儀社、一等親、還有助念團體(如果有佛教信仰)，接下來最當務之急的便是陪著亡者念佛8-12小時，其間應盡量安住亡者的心，避免哭鬧等太過之情緒，全心全意地祈求亡者能夠放下這世間的一切，並往生極樂。
在斷氣12小時過後，除非少數的情況(註四)，大多數的靈魂均已脫離肉體，由於過度消耗能量，靈魂會進入一個長達三天的深睡階段。這個時候就可以請喪儀社來搬動遺體，甚至化妝更衣等。而家屬也可以趁此機會多做休息，畢竟喪葬是件辛苦的事，一定要抓住機會讓身心好好休息。當然此時亡者的靈魂已離開身體，但我們仍可用最恭敬的心，向亡者的色身(身軀)道別。如果可行的話，盡量由家屬們親自參與瞻仰遺容、淨身遺體、入殮等過程。當然現代葬儀社多半都包辦了這些事，而一般家屬也多因害怕觸碰禁忌而不敢參與。但如此一個莊嚴的過程如果錯過，當入殮的棺木一旦闔上，就真真實實的永遠無法再見到親人，要是之後回想起來有任何遺憾，可就會後悔沒有好好的送自己親人最後一程。
在靈魂脫離肉體後三天，也就是斷氣後三天半，神識會轉醒，成為一個只有靈魂的中陰身階段。這個階段持續至七七四十九天，是決定靈魂投身到未來世界的關鍵時間點。而且中陰身的關鍵在於此時已完全沒有肉身，眼耳鼻舌身的感官都已消失，只剩下一個心念。因此，這時候任何一個念頭都會讓靈魂瞬間的投生到某個世界去(註五)。因此此時，即使有對亡者再多的依戀，也都要盡可能地放下，一心地為亡者祈福(註六)。
臨終關懷的重要性
在另一次助念的經驗當中，家屬一聽到亡者神識在斷氣後三天半會醒來進入中陰身，便很開心的問到：「那如果我們有問題想問他，是不是可以在那時候問呢？」面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我還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但事後想想，等到中陰身才想跟亡者溝通不管是佛法上或實務上都不太好。當然根據之前提到的概念，中陰身的靈魂如果想超脫輪迴，要盡量擺脫對世界、過去親人的羈絆；而在實務上家屬不管是想藉通靈、起乩等其他神力來跟亡者溝通，都是勞神傷財且事半功倍。所以對於想與亡者再連結的這番情意，最圓滿的作法，大概是在
生前就盡量的釐清想法，並且表達感激之情，並且要擺脫世俗「斷氣前做醫療，斷氣後做善終」的這個既定概念。
能讓彼此都不後悔地做法，即是提早把話說開，用最誠摯的心，表達心中最真實的情感。
其實總聽過很多為了怕對方傷心而不想讓對方知道的故事，像是曾有小孩得了絕症，為怕父母知道傷心，臨終前還錄了許多錄音，企圖在死後仍不讓父母知道兒子死亡的消息。或是臨終之人，在過世前幾天才知道自己的病情，然後氣急攻心覺得自己為何現在才知道。種種因為害怕對方受傷的隱瞞欺騙，最後大多數都是不好的結果。因此如果能真切地在當事人生前表達最誠摯的關心，並輔以四道人生(註七)，肢體觸碰、按摩等表達支持關心。如果有信仰的人則可以虔誠念佛或禱告。如此讓當事人在臨終時了無牽掛、家屬也沒有遺憾，那就可以達到真正的善終。
註一：在健保的體制下安寧病房無法給付洗腎作業，因洗腎被視為醫療當中的一種積極性治療。
註二：依佛教的觀點，在斷氣後到投胎前的各個階段，均詳細的記載在由蓮花生大士寫的《中陰聞教得度》(又名《西藏度亡經》)經典當中。
註三：助念，顧名思義，即幫助他念佛。根據佛教觀點(註二)，在斷氣後的8-12小時內由家人、修行者一起陪伴亡者念佛，可助亡者脫離中陰險境，不墮惡道。
註四：超過12小時靈魂仍然沒有離開身軀，根據佛教觀點(註二)，代表亡者可能有強烈的執念，或在身前修行禪定法門。
註五：根據佛教觀念，靈魂在六道中輪迴，分別是天道、阿修羅、人道、畜生道、餓鬼道、地獄道。是因眾生各自業力不同所創造出的世界。而阿彌陀佛的極樂世界則是在六道外之處。
註六：祈福在《阿彌陀經》裡面代表為亡者誦經念佛布施做功德，並避免殺生祭拜。
註七：四道人生，即對不起、謝謝你、我愛你、再見。是其中一個重要的和臨終病人溝通的關懷方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