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醫學生的病程日記(五)：疾病憂鬱

疾病憂鬱
其實這個月對我來說真的很折磨
但事後回想起來
折磨人的往往不是疾病本身
而是疾病帶來的焦慮與恐懼

聞風喪膽
其實當初第一次在轉診單上看到這個名詞時
內心就開始緊張起來
不過事後想起來如果被懷疑一個隨時都可能死亡的病
說不緊張也是騙人的

加上布魯氏蓋達症候群本身也算一個罕見疾病
罕見的病大家總是怕的
因為罕見代表著一種未知
一種對未來的不確定性

就像你把手伸進恐怖箱當中
就算裡面放的是隻可愛的小狗
你腦補的畫面早就可讓自己嚇破膽

有時候想想如果真的自己活到七八十歲
然後因為心臟疾病猝死
在別人眼中可能還會被覺得有福氣呢
至少不用被疾病折磨

但以目前一個二十初頭的壯年來說
還有太多的世界來不及探索
還有太多的夢想來不及實現
還有太多的羈絆無法放下
要現在離開
真的會很捨不得

但難道長大之後自己就學會放下嗎？
還是會有更多放不下的事情？

與死亡的近距離接觸
記得我一輩子當中跟死亡最近的有兩次
第一次是國中時牽著妹妹的手過斑馬線
但碰上大卡車右轉彎
我和妹妹只差了一個鼻子的距離就會被打卡車撞上

而第二次就是這次
被懷疑一個會猝死的病
心理壓力是非常大的
大到常常不敢自己出門
人多和沒有人的地方都會感到恐懼
整天擔心到沒有辦法正常做事情
因為剛好在精神科實習
覺得自己已經滿足懼曠症的診斷了

對死亡的恐懼是一種心病

精神科病人
不過說真的
在憂鬱焦慮的這一個月
跟精神科病人談話還蠻有幫助的
也許說出鼓勵別人的話還是會對自己產生作用

一個躁鬱症的年輕女性
發現她交往六年的男朋友已經結婚
壓力非常大的她有自殺的念頭
她常常說她不想出院
因為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外面的世界

一個憂鬱症的阿嬤
遠離南部的家裡到台北住院
跟她聊天大概十分鐘就可以感覺到她比較無法專注
問她是不是累了
她很不好意思的說對不起
也許過多的刺激對她也是一種負擔

也許他們身體都很健康
但卻常常感受不到開心

或是造成痛苦的不是身體上的疾病
而是我們怎麼看待他

學習與不完美共處
也許總有一天我必須學習與不完美共處
在充滿不確定性的世界中還是可以積極生存
就算外面的世界沒辦法改變
但開心難過還是在於自己一念之間

也許疾病本身並不可怕
但隨之而來的焦慮與恐懼早趕在疾病之前吞噬自己
這時半強迫的讓自己走出低潮是非常重要的

原來開心與難過可能也是自己的一種選擇

生死學

記得生死學課堂上邀請到一位法師來演講
其中的一段話令我印象深刻

在未來的十幾二十年間
有精神的面對死亡(或死亡相關議題)
會成為一個顯學

也許只有當我們自己都避談死亡時
死亡才會可怕
但當我們卯足精神正面面對時
會發現其實他沒有想像中可怕

最後套句離開心臟科病房前
護理長跟我說的話：

就算沒有布魯氏蓋達症候群
我也無法保證自己能活多久 
但這不代表我不能開心的活著

希望所有人
不管健康生病
都能夠很開心積極的過每一天

一個醫學生的病程日記(四)：關關難過關關過

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讀醫學系時
總需要把診斷治療的流程背的滾瓜爛熟
但從沒想過當自己變成一位病人時
每一個決定都是如此的糾結
如此的舉步維艱

其實本來這次住院就是要診斷到底是不是布魯氏蓋達症候群
好在自己也是念醫學系
所以住院前自己多少也念了點書 做了點功課

但如今又突然蹦出一個新名詞：右心室心肌病變
然後還說診斷要做心導管和心肌切片
腦袋頓時轉不過來
明明都打完大魔王了怎麼還有一關呢？

住院第三天(5/11)
原本早上要直接從加護病房推去心導管室直接檢查
但想說昨天晚上醫師解釋要做檢查時媽媽不在現場
突然被推去檢查感覺好像也有點倉卒
後來NP姐姐發現我的為難後打電話和醫師聯絡
人很好的莊醫師就說沒關係那他等等會再來跟媽媽解釋一次
因此我就被轉出到普通病房

關關難過關關過
中午十二點多莊醫師就來找我們
看起來就是剛忙完一陣子還來不及吃飯
他解釋因為心電圖波形怪怪的
加上我之前也有症狀
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幫我做詳細一點的檢查來排除嚴重的疾病
而最後在雙方溝通之後
決定只做心導管右心室攝影
而不做心臟切片

心導管檢查
心導管是用一根管子從鼠蹊部的靜脈/動脈進去往上接近心臟檢查的工具
好在我要檢查的是右心室
所以從靜脈進去就可以
這對術後休息時間影響超多的阿
靜脈只需要平躺兩小時就可以起身
而動脈則需要躺到六小時
然後十二小時內都不能下床

心導管檢查算起來是快的
前後不到半小時
而且有一半的時間在消毒鋪單

當管子從血管進去的時候會有種神奇的感覺
不是痛也不是不舒服
就是怪怪的感覺
像是用手指摳自己喉嚨最深處的感覺
但那種感覺是從食道的最底端升起的

檢查後老師特別DEMO我的心臟攝影給我看
解釋右心室一切正常
不過我躺在Table上沒戴眼鏡其實看不太到
但是聽到正常後心中還是放下一塊大石

朋友
很感謝陸陸續續有同學來探視我
另外還是特別感謝雄中九班的同學們
能聽大家自由自在的聊天真的很開心
也許我平常真的是一個不太愛麻煩別人的人吧
所以許多的壓力都悶在心裡
謝謝你們讓我知道我可以不用獨自面對這些壓力

出院日
住院的第四第五天即是把剩下的檢查完成
陸續排了心臟超音波、訊號平均心電圖、心臟核磁共振等
最後很幸運地結果都正常

出院當天醫院外面下著滂沱大雨
不過當下覺得能自己撐傘自己拖著行李自己走路的感覺真好
也許活著本身就是一種幸福吧!
想著離開前病房護長跟我說的話：要開心的生活！
也許這個月經歷的一切都是一種考驗
讓我能知足更加珍惜所擁有的一切
很慶幸最後檢查結果並沒有大問題
不過或許生命當中總是充滿著許多的無常
沒有人能保證自己到底能活到甚麼時候

所以就開心的過每一天吧

...在雨中漫步的我這麼想著

2016.5.13
在去急診的整整一個月後
我順利地出院
也感謝這一路上所有幫助過我的人

一個醫學生的病程日記(三)：審判日

心與羽毛的重量
在埃及神話當中
人死後靈魂須通過死亡之神阿努比斯的審判
過程中會把人的心臟放在天秤的一端
而另一端則放上一根羽毛
只要天秤稍有偏差
那麼人的靈魂將被非常可怕的怪物給一口吃掉

心臟加護病房(CCU)
住院第二天(5/10)是整個星期最煎熬的一天
因為要到加護病房中進行藥物的激發測試
也就是說為了確定到底是不是懷疑的布魯氏蓋達症候群
要吃一個藥物來看可不可以又發出可以確定診斷的心電圖波型
但這個檢查也有可能誘發出心室心搏過速(VT)的情形
所以要在加護病房中觀察
隨時準備急救

記得當天一大早就被通知要進加護病房
媽媽急忙收拾著剛從行李拿出來一天的大包小包
陪著我一起前往四樓的加護病房

四這個數字在華人文化中總是不吉利的
所以醫院四樓多半是住一些本來就比較嚴重的病人
或是當作加護病房使用

到了加護病房
只看見一群護理師和醫師早已在床邊待命
不過當他們發現我自己可以從輪椅上站起來時
各個都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原來他們本來以為需要把我從床上搬過去呢

儀式
加護病房與普通病房的差別
在於他多了許多的儀式

一進入加護病房
就必須換上病人服
然後除了內褲之外是不准穿自己衣服的

在上了病床之後
所有護理師很有默契的分工
打動脈導管(A-line)、接監測器(Monitor)
有幾位幫我做全身理學檢查還有確認血液灌流

打動脈針前NP護理師提醒我會比較痛
不過還好NP姊姊技術好
我倒是不太有甚麼感覺
動脈導管是加護病房中用來直接監測血壓的方式
所以我必須很小心的不去壓到管路
否則監測器上的血壓就會不見
然後儀器就會開始大叫
彷彿在說：快放開我吧！不許隨便亂動！
白天醒時還可以小心不動到
但夜裡可苦了
睡著隨便一翻身壓到就會一直叫
因此整個晚上斷斷續續地也被吵醒了很多次

另外根據加護病房規定
一上了床就不能在下床
所有吃飯、洗澡、大小便都必須在床上
一開始超不習慣用尿壺解小便的感覺
而且偶爾還會不小心把尿濺灑到床上
就這樣一個人躺在尿堆裡
感覺真的很不舒服
不過經過這次後我大概可以體會當病人的感覺了

另外因為我這個試驗要量測高位心電圖
所以必須貼到十四導極的貼片
再加上監測器和二十四小時心電圖各五個貼片
我的胸前幾乎都已經被貼滿了各式各樣的導極
因此當住院醫師準備幫我接上被用電擊器(AED)時
也花了一段時間才在我胸前找到空位XD

審判日
2016.5.10(二) 10:52 AM
我吞下了四顆鈉離子通道阻斷劑
開始了漫長的診斷過程
在吃藥後的0.5, 1, 2, 4, 6, 12, 24小時
我必須接受各三張心電圖的檢查
其中只要有任一張有出現布魯氏蓋達的波型就會確認診斷

這一天的時間是漫長的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
常常沒事盯著牆上的時鐘看
看著時間的流逝
既想快點結束又很害怕的等待著下一次檢查來臨
有時心裡難過想著怎麼自己年紀輕輕就遭受到這樣的事情
而且假使診斷成立則可能隨時有心律不整猝死的危險
治療方式也只有裝置體內的去顫器
對於一個還沒二十五歲的我而言
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又到了檢查的時刻
學長來了
幫我做完心電圖
我總忍不住偷瞄了學長的表情
彷彿希望他眉目間可以透露給我一點暗示
暗示我是否被判了死刑
抑或能夠無罪釋放

我就像個被誣陷的死刑犯
在審判日中
我沒有發言的權利
只能靜待一切的證據
來決定我是死是活

信仰
我想讓我堅持下去的
除了所有親朋好友家人的祝福外
最重要的是我有一個好的信仰
一個好的信仰
讓我在難過無助時 還是可以靜下心來思考
一個好的信仰
讓我在悲痛欲絕時 支持我鼓勵我繼續堅持下去
一個好的信仰
讓我在數據對我不利時 能讓我相信奇蹟會發生
一個好的信仰
讓我相信生命中的每件事 都是有它的意義的

因此我虔誠的祈福
不只為我
而是為了所有在住院中幫助過我照顧過我默默給我祝福的人
還有醫院當中所有其他生命受苦的人們
希望大家都能夠身體健康 平安快樂

另外當時的我願一切平安出院後
可以初一十五吃素吃一年

這真的使我安定許多

是機率或是奇蹟
在傍晚五點多時
主治醫師莊醫師(同時也是醫學院的老師)來看我
跟我宣布了重大的好消息：
在前六小時的檢查中都沒有出現疾病的確診波形
而因為藥物的效果應該已經過去
後面的時間預期也不會出現波形
只要再觀察穩定即可轉出
而之前懷疑的布魯是蓋達症候群也應可排除

我有種被無罪釋放的感覺

但老師接著說：不過因為覺得我的心電圖怪怪的
所以也懷疑另一個右心的先天性心肌病變
所以要幫我安排心導管檢查
甚至要做心臟切片

心臟切片
一個對醫學生來說應該不太陌生的名詞
但如今以一個病人的角度
只是想到要把心臟切一塊下來
就覺得好恐怖

就這樣想著這個問題
加上在加護病房裡也沒人可以討論
那天晚上
真的睡的很不安穩...

一個醫學生的病程日記(二)：在一片黑暗之中

在一片黑暗之中 曲・詞：黃玠

現在是凌晨五點半，房間燈還沒有關
有多少人和我一樣，天亮才說晚安。
沒有任何的陪伴，只有轉動的電風扇
閉上了雙眼 ，讓思想氾濫

你都想些什麼呢？想著生與死的問題嗎？
會這樣問是因為黑暗中特別害怕死亡。
像是迷了路找出口的無助
像是世界靜止存在的孤獨
就快要天亮，看不見太陽

當你對世界感到冷漠
當你的眼神變得空洞
當你住在藍色的夜空
當一道傷口經過你的手
當止不住憤怒和顫抖
當眼淚不停的流沒有理由
當精疲力盡的時候

在一片黑暗之中
讓我牽著你慢慢走

很難想起這個月的一切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從上次脫水去掛急診但老師說無大礙
但回去後仍常常覺得頭暈總覺得身體哪裡出了問題
到掛了心臟內科
被懷疑我可能有會猝死的布魯蓋達症候群
然後住院一個星期做了好多檢查後

最終排除這個診斷
這一個月的噩夢 

才算告一段落


習得性無助
這一個月對我來說簡直就像一場噩夢一般
曾經在好多個夜裡驚醒
只因為害怕這樣睡著睡著就再也醒不來了
夜晚總是可怕的
而閉上雙眼更是

曾經害怕獨處
因為害怕獨自一人倒下來時
就會這樣默默地離開這個世界
於是在洗澡 上廁所時
不鎖緊門在此時對我反而是一種安心

曾經在電話中嚎啕大哭
怨嘆命運給我帶來的不幸
從Deny到Angry 到 Accept
腦海中總想為這醫學無法解釋的一切
做出合理化的解釋

也許這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吧
這種不理性的想法不停冒出
就像安樂死一般
讓頑強的我
慢慢的失去抵抗的勇氣

這個月是漫長的
而蠻多時刻總是讓自己陷入回想當中
當未來可能不在你手裡
也許只有那曾經走過的能夠成為永恆

記得小時候學校有項作業是要想自己生命快要結束時最想做的十件事
但這次我才理解當自己離死亡真的是如此的近時
其實我連一件想做的事都想不出來
我只想自顧自的大哭

而到此時我才發現
疾病本身常常並不是最可怕的
可怕的是那種對未來的無助感


在被憂鬱吞噬之前 很感謝有你/妳 伸出援手
還是很感謝 所有曾經給我加油打氣的你/妳們

是你/妳們幫我度過這無法抗拒的低潮

謝謝AW告訴我：開心也是一天，難過也是一天
還有鼓勵我多把自己的擔心講出來

讓我可以熬過住院前最糾結的一周

謝謝F總是陪在我身邊

告訴我不管怎樣都會陪著我

讓我可以很安心的去做檢查

謝謝在加護病房中的貴人

告訴我：有時要把住院當成是一種緣份

或許在這個即將成為實習醫生的前夕

能夠親身體驗一個做為病人的不安與痛苦、糾結與徬徨

也是一種特別的成長

謝謝所有病房看我、臉書留言、訊息給我加油的同學

還有很多默默幫我Cover了很多事情的同學們

因為大家的鼓勵與祝福

才能讓我順利地出院

另外也感謝在醫院中所有照顧過我的醫護同仁

感謝你們不停的支持與打氣

讓醫療中多了一點溫暖

轉念

或許疾病總會提醒著我們死亡的存在

不過換個角度想

就算沒有生病

人也本來就不知道自己能活到甚麼時候

但這不代表我們無法開心地活著

2016/5/13

剛好是上次不舒服去急診後的一個月

今天我出院了

還是得回歸到平常的生活

但帶著不同的想法和心態

希望從今而後

我都能夠把苦難當作修行

並且認真用心的

過生活當中的每一天